「你的筆是什麼?」
一切風波都已塵埃落定之後,任小名在深夜裡重新審讀當年的書稿,一字一句如今看來也多了幾分特別的意義。
她決定把文毓秀的故事也寫進去。有空的時候,任小名就會去看她,把存在手機里的部分內容念給她聽。因為在不見光的地方待久了,她視力嚴重受損,雖然日常和人交談不太影響,但是醫生也不建議她長時間閱讀紙上和手機屏幕上的文字。她很喜歡聽任小名講別人的故事,聽得很認真,任小名一停下來,她就要見縫插針問一些問題。任小名提到她沒有聽說過,沒有見過的什麼東西或者什麼地方,也都要刨根問底了解明白。她和這個社會脫節太久了,很多大家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她都一無所知,任小名總是說著說著就開始回答她莫名其妙的問題,開始一些邊邊角角的科普,繼而發展成漫無邊際的跑題聊天,一會兒給她看衛星發射,一會兒給她普及新款手機,一會兒又要解釋貨幣貶值。
講得口乾舌燥,不過她覺得很有趣,就好像如今她才是那個知無不言的老師,而文毓秀反而成了求知若渴的學生,無數稀奇古怪的疑問等著她來解答。
不過她覺得很有趣,就好像如今她才是那個知無不言的老師,而文毓秀反而成了求知若渴的學生。
在柏庶的努力下,她們的福利機構表示願意接收文毓秀的兩個孩子,相關手續由她來把關負責辦好。文毓秀在任小名和任美艷的勸解下,也答應出院後親自去那裡看看。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用還給你的那筆錢,幫你在附近找個住處安頓下來,這樣你可以隨時去看孩子們,柏庶也可以經常去看你。」任美艷說,「但是……你就離我們太遠了。」
文毓秀知道她的意思,沒說話。
「你說,我到底要不要……」
「不要告訴他。」文毓秀很快地打斷了任美艷的話。
「可是,這麼多年了,」任美艷說,「你本來就是他媽媽。」
文毓秀搖了搖頭,「他已經有一個對他最好的媽媽了。」
「……她是最好的老師,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任小名對編輯說,「我會把關於她的部分整理好之後發給你看。」
「好。」編輯說,「聽你講完她的故事,我都已經開始期待了。」
說起來,這位編輯老師還是邢薇薇給牽的線,她的部分合約在這家出版公司,任小名堂而皇之地要求她幫忙。
「劉卓第沒有權利出版的稿子,我要讓它重見天日。」任小名說,「以我們所有人的名義。」
每天晚上整理書稿的工作成為把娃哄睡之後最快樂的事情,眼前是喜歡做的事,身邊是小嬰兒安穩的呼吸,她完全不覺得疲憊。之前還擔心鍵盤噼里啪啦的聲音會影響到孩子睡覺,時間長了,發現孩子睡得香甜,什麼都吵不到她。
某天深夜,她為了找一份舊資料,又打開了當時學校的郵箱,發現了兩封郵件,分別來自當時她申請博士的學校招生辦,和當初錄取她的導師。招生辦當時把她的郵件抄送了導師,她看到了,就來問問任小名近幾年來的情況,以及以後還會不會去讀。
任小名想了想,就點開回復郵件,把她現在的狀況簡單陳述了一遍。
「我想會的。」在郵件的最後她寫道,「等我的小孩長大一點,條件允許之後,我就會重新申請的,希望那一天不會太晚到來,不過晚一點也沒關係。」
在她和柏庶的努力下,和網路平台合作的線上課也成功上線了。囿於時間和精力,任小名只是參與了籌備,並沒有主講,不過她決定以後有機會試試看。
「我不像你,當老師,我真的沒有那種耐心。」任小名跟柏庶抱怨。
「不會啊,我以前也沒有耐心,現在不還是樂此不疲。」柏庶說,「你又不需要像我一樣面對幾十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你講你自己的就好了,沒問題的。」
文毓秀出院的時候,柏庶特意請了假,親自來北京接她。任小名也想跟著一起去,但她還要照顧孩子,只好留在家裡。任美艷倒是一路全程陪同,知道任小名擔心,隨時給她發視頻報平安。
「照片和視頻你都看了呀,是一樣的,我們就和任何一個別的學校沒有區別,都是一樣的。」一路上,柏庶都在讓文毓秀放寬心,「如果你不喜歡那邊的環境,那咱們再想別的辦法,總之只要你們團聚,以後有什麼問題,咱們再解決。」她又找出自己手機里孩子們唱歌跳舞詩朗誦的視頻,給文毓秀一個接著一個播放,緩解她的焦慮。
文毓秀康復的狀況良好,出院後在外面,沒有人能看得出她是病人,但她走進這個陌生的世界,還是明顯地不安,整個途中,她沒怎麼說話,也吃不下東西,只是一遍遍地看著柏庶手機里的視頻。
直到她們終於抵達學校。文毓秀從車上下來,就看到機構的兩個女性工作人員帶著兩個女孩,在大門口等她。孩子們換了新的衣服,頭髮剪利索了,神情也比從前溫和了許多。
文毓秀下意識用手捂住臉,往任美艷身後躲。
兩個女孩也有些緊張,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小的緊緊抓著姐姐的衣服,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
姐姐其實對媽媽有印象,不過在那個地獄一般的家裡,她殘存的和媽媽有關的記憶其實都隨著無數的打罵和凌辱損失了太多。但看著身後膽小的妹妹,她還是鼓起勇氣,扯著妹妹向前走了一步,從嗓子眼裡小心翼翼地擠出了一聲「媽媽」。
文毓秀卻還是躲在任美艷身後,無聲地哭泣,囁嚅道,「我不是你媽媽。我不是。」
「……你是。」姐姐勇敢地說,「你是媽媽。」她拉著妹妹,「她是媽媽。」
妹妹從手指縫隙里偷偷看著她,卻仍然害怕,終於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等到孩子長大一點,可以出行之後,任小名帶著她回了一次老家。小傢伙第一次跟媽媽坐飛機出遠門,警惕又興奮,可把媽擔心得夠嗆,生怕孩子路上鬧,一路都提心弔膽的。
她媽和楊叔叔一起去機場接她們回家。
「小飛為什麼不來?」任小名問。
「他不好意思來,在家呢。」她媽說。
她媽在北京陪任小名的幾個月,叫任小飛去看他姐,他死活不去。「你就慫吧,」任小名在電話里笑話他,「這麼大人了,連出門都不敢。」
「你別說他。」她媽立刻替他找補,「他那不就是小時候的毛病嗎,不愛出門,不愛見人,你讓他安安生生在家裡面待著,比什麼都強。」
一開始任小名不願意回家。她不跟她媽說實話,但她心裡一想到要帶孩子回家,就有些彆扭。那個家帶給她太多複雜又難以言說的回憶,就像一個不見底的黑洞,不管她過了多久,長了多少歲,走了多遠,一想到那個家,永遠都是一種熟悉的壓抑又焦慮的情緒瞬間就湧上來。雖然她現在可以盡量控制好這種情緒,但她不喜歡在女兒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多久的時候就帶她去。
她知道她媽心裡想的跟她正好相反。她媽年紀逐漸大了,覺得小孩子是充滿著生機和快樂的新生命,是家裡的新成員,似乎多年死氣沉沉的那個家,還能借著這個新成員重新活過來。
為了迎接她們,任美艷遠程指揮著楊叔叔和任小飛給家裡大掃除,任小飛從小到大被任美艷慣得就沒幹過活,楊叔叔也幾乎不怎麼做家務,兩個人面對著任美艷一直沒回來的家無從下手。任小名網上買了寄過來的蒸汽拖把他倆也不會用,多年沒清洗的抽油煙機不知道怎麼清洗,連洗完的沙發套都不知道怎麼套回去。任美艷在視頻這邊指揮,氣得腦袋冒煙,還是任小名看不過去,直接叫了一個上門保潔。
「你花那錢幹什麼?」任美艷不滿道,「有兩個大活人在家,讓他們幹活就幹了唄,何必要花錢找保潔?都是當媽的人了,不知道給你家孩子省點錢?」
任小名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專業的事就讓專業的人干,你讓他倆收拾我還信不過呢,寶寶還小,第一次離開家,衛生環境很重要,我可不能怠慢。」
「那麼貴呢!」任美艷嘖嘖了好幾聲,心疼道。
「所以你回去以後就多教他們倆怎麼幹活。」任小名說,「教會了他倆自己管自己,你不就輕鬆多了?再讓你管,你就收錢,做飯和保潔都很貴的。你伺候一個任小飛就夠累的了,現在又找個老伴,不是為了伺候他的,是讓你們倆互相照顧的。」
「……我知道,我明白。」任美艷說,「……你楊叔叔對我挺好的。我想啊,將來我倆要是有點什麼事,他也不想麻煩他兒子媳婦,我也不想麻煩你倆,我倆互相照顧一下,還是可以的。」
任小名沉默良久才說,「麻煩我不是應該的嘛,你是我媽呀。」
「可你當媽了呀。」任美艷說,「你當了媽,你就還是要把寶寶放在第一位了。」
「我已經夠把她放在第一位了。」任小名說,「一想到要帶她出門,我就焦慮得睡不著覺,怕餓怕鬧怕拉怕尿怕消毒不到位,我都快瘋了。」
她聽別人說有的新手媽媽是會在孩子剛出生的一段時間裡變得有難以控制的潔癖和強迫症,本質就還是焦慮,等小孩大一點就會慢慢緩解了。還好家裡的每個人都順著她,按她說的一一照做,小孩要用的一系列日常用品都備齊,沒人嫌棄她這個新手媽媽過於焦慮和矯情。
「我測了,來之前測的,pm值也正常,濕度也正常。」從機場接她們回去的車上,楊叔叔邀功一般地說。為了準備迎接她們,他戴著老花鏡讓任小飛教他,好不容易明白了pm值是個什麼東西,還搞清楚了空氣凈化器和加濕器怎麼用。
幾個大人都如臨大敵,唯一的主角卻在下了飛機之後猛干一瓶奶然後呼呼大睡,直到到了家都沒醒,被任小名提在提籃里進了家門。
任小飛早就等在門口,看他姐回來了,就只顧著笑。「你怎麼啦?」任小名笑他,「不會說話啦?」他還是笑。
她媽和楊叔叔做飯,任小名要過去幫忙,被趕出來歇著。小寶寶被放在她媽房間的大床上,睡得很熟,任小飛就趴在床邊,離得遠遠地,一動不動地看。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小孩子,但因為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不敢碰她。
「你幹嘛呢?可以離近一點的,她不會醒。」任小名進來,就笑著說,「只要睡熟了,說話都吵不醒她,沒事的。」
任小飛這才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些,看到小腳丫露在被子外面,想伸手指頭碰一下,猶猶豫豫地還是沒敢。
「可真小啊,好小一個的小人兒。」他好奇地說。
任小名噗嗤一笑,「你沒看到她剛生出來的時候,更小,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鼠。現在已經胖很多啦。」
「累嗎?」任小飛問。
「……怎麼說呢,沒生的時候,會因為各種可能出現的事情擔憂,生了之後,之前的擔憂確實出現了不少,但發現還沒那麼嚴重。」任小名若有所思地說,「反正順其自然吧,總有辦法的。」
「那個……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任小飛說。
「你問吧。」任小名心裡已經猜到他大概要問什麼了。
「你之前陪咱媽去處理那個文毓秀的事,」任小飛問,「她到底是什麼人啊?咱媽為什麼有筆錢留給她?還幫她那麼多?」
任小名想了想,「因為她是我的老師啊。」她回答,「你忘了?我上初二那年,你小學沒念完,咱媽離婚之後帶咱倆回來,那兩年,她是我的語文老師。」
「就這樣?」任小飛奇怪地問,「沒了?就因為是你的老師?那媽怎麼認識她的?」
「我那兩年成績變好,都是因為她。媽特別感激她,後來就一直有聯繫。姥姥姥爺不是去世了嘛,咱家那時候是最困難的時候,所以她借給咱媽一筆錢,到現在才還。」
「……哦。」任小飛點了點頭。任小名說的倒也是事實,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是,你成績哪裡好了?你不是後來沒考上育才,花錢才進去的嗎?」他突然又問。
任小名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那不是因為你嗎?」如果不是隔著小孩,她就一腳踹過去了,「你好意思說?」
任小飛這才不再問了。
醒過來的小傢伙立刻成為了全家人的大明星,剛醒還有點懵,可能因為第一次身處陌生的環境,愣了一會兒就扯著嗓子哭開了。任小名過來抱著,一邊餵奶一邊哄,吃飽了之後終於不哭了,開始睜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圍的一切。可惜家裡太小了,即使抱著到處走也沒有地方可走,又不像自己家裡有無數可以轉移她注意力的玩具,任小名只好抱著她從卧室到客廳,又從客廳到卧室,連廚房和洗手間都逛了個遍,她媽她弟和楊叔叔也都跟在她身後,像接受領導視察一樣。
「你看,這個是媽媽小時候睡覺的地方。」她看著沙發的時候,任小名就說。
「這個是媽媽寫作業的地方。」
「這個是媽媽做飯的地方。」
「這個是媽媽打舅舅的地方。」
「……」
「你怎麼不說是媽媽挨打的地方。」任小飛吐槽道。
任小名白他一眼,「我要在我寶貝面前維持偉大母親的形象,不能有任何污點。」
不過,這樣跟什麼都聽不懂的孩子說起來,她突然覺得,小時候留下的那些傷,雖然疤痕還在,永遠無法癒合,但已經不那麼疼了,終於是時候翻篇了。
她抱著孩子晃進任小飛的房間。「這是舅舅打遊戲的地方。」
任小飛連忙衝進屋,把書桌上一堆亂七八糟掃進抽屜。
她抱累了,就在他桌前坐下歇一會。孩子就伸手往桌上亂扒拉,抓起了一支筆。
「哎,她百天的時候抓周了嗎?」任小飛突然問。
「沒有,我不迷信那些。」她回答,看著小傢伙手裡握著的那支筆,說,「如果抓的話,她可能也會抓一支筆吧。」
等到書稿終於出版上市的時候,任小名的工作也已經逐漸回到正軌。雖然這是她以本名出版的第一本書,算是個徹頭徹尾的新人,但她還是儘力聯繫以前合作過的平台和媒體盡量去找推廣,大家的努力加起來,總算能讓這本書以全新的面貌問世。當然,也有以前因為劉卓第的緣故了解這件事前因後果的媒體找來想採訪她,她都大大方方地接受。反正這一次她不再是以誰的妻子的身份受訪,她是唯一名正言順的作者,不憚以自己真實的身份站在大眾面前。
第一次舉辦公開的簽售活動,雖然是跟其他幾個嘉賓作者一起,但任小名還是緊張到氣都喘不過來。柏庶為了給她鼓勁,特意請了假跑到北京來捧場,還讓自己的學生們給她錄了加油打氣的視頻,雖然他們大部分都還太小,還沒到看這本書的年齡。
「你已經是孩子們的偶像了。」柏庶說,「她們有人在日記里寫,希望能變成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一想到要拋頭露面在公開場合發言就緊張得要死的人?」任小名抱著頭縮在椅子里,「不行,我還是太害怕了。」
她習慣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坐在台下的黑暗裡,當那個面帶微笑帶頭鼓掌的人。她習慣了用一個假名字躲在電腦屏幕後面敲鍵盤,用文字圖片和影像來營造一個是她卻又不完全是她的形象。她習慣了把自己藏起來,雖然現在她已經走出了心裡的陰影,但落實到行動上來,還是不免犯怵。
「我第一天正式講課的時候,也緊張得要命。」柏庶說,「之前幾個晚上都睡不著,一想著要在幾十個熊孩子面前當不苟言笑的老師,我就渾身出汗,心跳加速。那天往講台上一站,我感覺我寫板書的粉筆頭都在哆嗦,一開口講話緊張到走音,連自我介紹都差點不會了。」
「後來呢?」任小名從椅子里抬起頭看著她。
「後來有個搗亂的。」柏庶說,「那個小調皮舉手問,老師,你說你叫什麼樹?我們這邊有榕樹和槐樹,沒有你這種樹。然後大家全笑了。」
任小名也笑了。
「很奇怪,我笑了之後就不緊張了。」柏庶也笑著說,「你沒問題的。放輕鬆,你台下的一定都是非常喜歡你的書的人,做你自己就好。」
活動那天柏庶也去了,坐在台下,第一個帶頭給任小名鼓掌,眼睛笑得彎彎的,亮晶晶的。任小名看向她,她就握緊拳頭無聲地喊「加油」,還做了一個鬼臉,誇張的表情把任小名逗笑了。
任小名站在台上,望著下面一雙雙注視著她的眼睛,她覺得她們就和柏庶一樣,都是她書里的人,會給她鼓勵和勇氣。她深吸了一口氣,心漸漸定了下來,也沒有那麼慌了。
「……其實有一部分讀者可能知道這本書的出版經歷了一些波折,現在你修訂後重新出版,換了新的書名,能不能聊一聊為什麼新書要取名為《試筆的女人》?」主持人問。
「這個名字原本來自於伍爾夫的《一間自己的房間》,」任小名說,「她曾經引用過這一段詩,來描述人們怎樣看待那些拿起了筆的女人。人們說,女人拿起了筆,是過失,是無可救藥,是不知身份。她們最大的志向和成就應該是打扮得美美的,玩著優雅的遊戲,坐在自己打掃過的整潔的房間里喝下午茶,而不是寫作,閱讀,思考,研究。在我的人生里,有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老師,她的一支筆,曾經改變過很多人的人生軌跡,也讓我成為了今天的我。我像她一樣,拿起了筆的那一刻,我就從未想過放下,因為我知道它以後會救我的命,會救很多人的命。所以,我希望更多的人,可以拿起筆,去嘗試爭取屬於自己的人生,一直寫下去,永遠不要停下。」
活動結束之後,任小名無意間目光掃過三三兩兩離開的人,看到一個站在遠處的女生,沒走,但也沒過來,就遠遠地看著她,手裡還拿著她的書。她覺得那女生有點面熟,忍不住又仔細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來,是劉卓第的那個學生。女生注意到她看過來,立刻滿臉通紅,低下頭,三步兩步混入人群中離開了。
任小名在心裡暗自發笑,卻又有些寬慰,不知道那女孩還準不準備做學術研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新的偶像。
柏庶等她到最後一起離開。她比任小名還要激動,拍了好多照片和視頻,說是文毓秀交代的,一定要拍給她看,等到就剩她倆了,她就趕緊給任小名看她手機里拍的,反倒是任小名冷靜得多,倒也不想看自己在柏庶的手機鏡頭裡什麼樣子,兩個人就一身輕地決定隨處逛逛。
路過一間書店,她倆不自覺地拐進去。畢竟任小名不是像劉卓第那樣的網紅作家,她的書也自然擺不到那麼顯眼的位置,兩個人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在角落裡找到,然後像惡作劇得逞一樣相視而笑。柏庶非要一本正經地買一本,任小名不好意思,扯著她不讓買,也沒攔住。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走出書店,站在櫥窗前,柏庶不甘心地把手裡的書舉在燈下,抬起手比劃著,說。「總有一天,你的書也要放在這個最亮最顯眼的位置。」她重重地點著封面上的名字,「你的名字值得被所有人看見。」
「你也值得。」任小名若有所思地說。在那個她曾無比討厭的自己的名字旁邊,她隱約看到了更多名字的出現,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目之所及,遍布視野。每一個名字她都無比熟悉,那都是她們用飽蘸血淚的筆寫下的人生。
「她們每一個人都值得。只要還有人記得她們,沿著她們的腳步繼續走下去,她們的名字,就一定會被所有人看見。」